黑与白，色彩最后的抽象
这本书是一家我还挺喜欢的瑞士出版社 Birkhäuser 在2017年出版的，它家出的建筑书籍一向有口皆碑，我隔三差五地还常会去它的网站瞄一下新书推荐。据说， Why Do Architects Wear Black？ 的作者 Cordula Ray 是一位居住在巴黎和慕尼黑两地的记者，她同时也是一位建筑师。这个被直接列成书名的问题其实最初是由一位汽车行业的经理人在一场建筑竞赛中向 Cordula 提出的，而她当时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尽管她本人和后来出现在其书里的那些建筑师一样热衷穿着黑色衣物。
不知是否因为后来 Cordula 自己也觉得“为什么建筑师都爱穿黑色？”其实是个蛮有趣的问题，她于是决定将这个问题继续抛给其他建筑师——从2001年开始，Cordula Ray 开始收集所采访的建筑师们给她的手写回复，并在2008年将它们集结成册。2017年的新版，除了增加了发行量，还新添了17位建筑师关于为何爱穿黑色的“声明”。
由此及彼，我忽然想到了一则亲历的往事。2016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开幕期间的某个晚宴上，我被安排坐在了两位土耳其女建筑师的旁边，席间大家相谈甚欢，最终不知为何话题就落在了建筑师的日常穿着上。“我的衣柜一打开，里面乌压压全是一片黑色。”“我的也是！每天早上，我压根儿不需要为穿什么而伤脑筋，随手拿一件穿上基本都不会出错。”……
身旁的两位建筑师说起对黑色衣着的偏爱，一脸“我懂你”的心领神会之色，真就还挺可爱的。此际回想起来，这个小插曲似乎又像是一番印证，证明了建筑师果然都爱穿黑色，虽然论其所爱时各有各的缘由。比如，在 Why Do Architects Wear Black？ 里，日本建筑师青木淳给 Cordula 的回答是：“因为建筑师都是共产主义者。”，而德国建筑师 Arno Brandlhuber 则说：“他们在为未实现的设计作品服丧。”
Arno Brandlhuber
Rem Koolhaas ©️ pin-up
Nathalie de Vries, Jacob van Rijs, and Winy Maas (Photo © MVRDV)
黑色，仿佛天生便有令人探究的“引力”，这也许是与它所拥有的极端特性有关。它既可以是缺少光造成的，也可以是所有的色光被吸收造成的；它是混沌虚空，也是深邃凝重。“黑色是一种颜色，同时也不是一种颜色，当光线照在黑色上，黑色就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精神世界也就由此打开。”
去年辞世的 Pierre Soulages 对于黑色的描述或许会赢得许多创作者的共鸣，这位法国抽象主义艺术家让具有节奏韵律的笔触与肌理与光互为作用，在画布上“雕刻”黑色，使其独立成为了一种纯粹的表达语言。相较于躁动跳脱的多巴胺色或是舒缓自持的莫兰迪色，在物理意义上被定义为“没有任何可见光进入视觉范围”的黑色，却是诸如山本耀司、川久保玲、Rick Owen、Ann Demeulemeester 等设计师眼中最富于表情的颜色，他们将它视作为不妥协的对抗姿态、力图接近事物本质的默语……抑或一种与世界之间刻意保持的清醒而冷静的距离。总而言之，它激发了他们创造的欲望，而他们也与此同时塑造了它的更多可能。
Ann Demeulemeester Fall 2023
在我看来，能与黑色旗鼓相当的颜色，应该惟有白色了。被称之为“无色之色”的白色同样深不可测，并非如我们通常认为的那么“纯净”与“空无”。早在1666年，牛顿就用棱镜和太阳光束进行了实验，他的白光折射理论证明了白光实际上是由几种波长各异的彩色光复合物构成的。还记得Pink Floyd 的《月之背面》那张设计精巧的唱片封面吗？以黑为底，一束白光被三棱镜分解成6种颜色，而这6种颜色在唱片背面的封套上又再度被棱镜融为一束白光——这个封面是由英国的摄影师、设计师Storm Thorgerson和他的团队Hipgnosis设计的，他曾在访谈中提到，棱镜的设计源于乐队演出时的灯光效果、歌词里写到的野心和贪婪以及简单大胆且出彩的设计要求这三个基本元素，而白光中折射出的色彩也契合了专辑传递的精神内核——在看不到的地方，人性是如此的多样。你看，白色蕴含的隐喻要比我们想象的还复杂得多。
Pink Floyd 和他们的《月之背面》（Dark Side of Moon ）
有趣的是，建筑师们虽然爱穿黑色，可却好像更喜欢用白色来构建他们的作品。在1970年代，Richard Meier、Michael Graves、Charles Gwathmey、Peter Eisenman、John Hedjuk等人，甚至因为对白色建筑设计的特殊偏爱，而被合称为了白色派（The Whites）。普利兹克奖获得者、“纽约五人组”的Richard Meier是他们之中的“白色诗人”，他宣称“白色是我作品中最大的特征”。无论是早期的Smith House、Douglas House，还是后来的Jubilee Church、The Getty Center，Richard Meier都以纯碎的白色与雕塑般的几何造型使建筑从所在的环境中脱颖而出，建筑内外的白色构成纯净的空间既是一片人造的“风景”，也成为捕捉周围环境的“画框”。
Richard Meier 的早期建筑萨尔兹曼的房子 © Ezra Stoller/Esto
Jubilee Church ©️ Scott Frances
Charles Gwathmey Addition to the Guggenheim Museum. New York, New York, 1992. (Published in RECORD 10/1992). Photo © Jeff Goldberg/Esto
Charles Gwathmey Glenstone Residence and Art Museum. Potomac, Maryland, 2008. (Published in RECORD 6/2008). Photo © Scott Frances/Esto
The UAE Pavilion ©️ Palladium Photodesign / Oliver Schuh + Barbara Burg, courtesy of Santiago Calatrava.
当然，作为RGB模型中最高明度代表的白色，吸引的可不仅仅是白色派，包括Santiago Calatrava、藤本壮介……在内的很多建筑师都毫不吝啬地通过作品表达了他们对这一充满包容性与可塑性的色彩所拥有的敬意。对建筑师而言，白色也不止是一种色彩，它更是一种使得光与影、虚与实完美融合的媒介。
潮流易逝，风格永存。每年都会有各种机构发布当年的流行色，黑与白好像很少会名列其上，但这并不妨碍总显得更具有先锋性的它们长期成为各类创作者的“压箱底”，时不时就被拿来实验一番。有人说，“黑与白是色彩最后的抽象”，这还真是一种蛊惑人心的准确说法。